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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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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官爺, 這一萬貫實在太多。鄙店一年才能有多少進帳, 還請官爺手下開恩……”

理都沒理那陪著笑臉的掌櫃, 宗正寺來的差役,大馬金刀坐在正堂,冷哼道:“修繕親王府邸, 豈是能怠慢的?爾等不快些籌錢,在這裏磨磨蹭蹭,若是讓上官知曉, 你這鋪子怕是要關門了。”

這可不是他說來嚇唬人的。宗正寺在偌大東京城, 也是能橫著走的。畢竟大小宗室都要歸其管理,隨便招招手, 就是一群皇親國戚。但凡不在行會掛名,也沒有大官撐腰的鋪子, 還不是任人魚肉?輕者,被人打上門來, 討要巨款;重者,就是直接拿下鋪面,讓店家投獻。他一個小小差役, 雖不知其中內情, 卻也知道隔壁就是韓家香水鋪。這可是當今東京城最熱的鋪面,怕是有人眼饞,想奪了去吧?

因此他全不著急,就帶人守在店裏,吃著點心, 喝著茶水。這賠笑討饒的掌櫃,也就是拖時間的貨色。具體如何處置,又豈會放在明面?還不是要等那店主打聽清楚了背後內情,該送禮送禮,該投獻投獻,方方面面合了貴人們的心思,才有條活路。

連個靠山也沒,就敢在京城出風頭,怕是死都不知是怎麽死的。

那差役呵呵冷笑,撿了塊雪白的點心,美滋滋吃了起來。

此刻,韓家調味鋪的主人,正跟在一人身後,走進了個奢華無比的廳堂。

“我道是誰呢?原來是來了稀客!”一個身材胖大,五官都快擠在一起的富家員外,一見到來人,就呵呵笑道。

雖然長得肥頭大耳,但是這人可是河北田氏的當家人,整個中原的飴糖買賣,他家獨占四成。是不折不扣的巨富。

“可不是嘛,韓大郎著實難請。如今來了,讓咱們糖行蓬蓽生輝啊。”一旁那個膚色略黑,長著張細長馬臉的中年人也撚了撚須,語調頗有些嘲諷味道。

他的來歷,也是不凡,出身建州馬氏。家中獨占十個蔗園,宮中用的上品紫糖霜,幾乎由其入貢。每年京城吃多少糖,有何種品級,也少不得他發話。

“爾等真是驕縱慣了,連老夫的面子都不給?”帶著韓邈進門的老者,卻笑罵了一聲,轉頭道,“景聲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韓邈笑著拱手作揖:“小子豈敢?能得楊公相邀,實在受寵若驚。”

這位楊公,才是此處輩分最高,來歷最大的人物。他出身蜜糖楊氏,祖輩自隋朝就在宮中司蜜。蜜糖,蜜糖,不論哪朝,都是“蜜”在先,“糖”在後,何況這種經營數百年的大族,也正因此,這位楊公才成了東京糖行的“行頭”。

在東京,但凡大些的行市,都有行會。上至應對官府,下至買賣價格,都歸行會協調。主持行會的,莫不是巨賈。連王公貴族,都不敢輕易染指。

韓家的調味鋪,原本是做醋品買賣的,自然也跟醋行有些牽連。又因上代經營茶業,跟茶行也頗為相熟。但是前來糖行,卻是首次。

那姓馬的已經呵呵笑道:“怎麽,被人刁難了,才想到投奔吾等?白霜的方子交出來,還有的談。”

城裏是藏不住消息的,韓家的調味鋪都被宗正寺帶人給封了,誰還不明白是有人想動這韓家的兩攤生意?調味鋪自然比香水鋪好下手,只是沒想到這韓邈不去求韓相公,反而來跑來糖行了。

這對馬儉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。東京城自去年出現新糖,對他的買賣可是最有沖擊。同樣是做蔗糖生意,他怎會不知新糖的好處?因此對於韓邈的忌憚,也遠超過了賣蜂蜜和賣飴糖的楊、田二家。他也不是沒有打著“合作”的名頭,想要騙取韓家的糖方,但是這韓邈油鹽不進,十分難纏。馬儉甚至都聯合旗下幾大商戶,想要斷了韓家其他幾種糖品了,奈何韓邈本來就有蔗園,又把香水鋪開的風生水起,引得不知多少人心動,哪能從旁鉗制?

現在終於被更厲害的角色找上了門,若是能拿到糖方,他還真不介意鼓動行會中人,硬抗一抗宗正寺。都是東京城裏經商的,誰又沒幾個應對之法呢?

誰料聽聞這話,韓邈只笑著搖了搖頭:“那點小事,豈敢煩勞諸位?小子這次來,卻有些正事。涉及邊榷……”

說著,他轉頭看向上首的老者。

楊老微微頷首:“朝廷將要新增邊榷的事,各位也都聽說了吧?”

在座諸人都睜大了雙眼,田員外已經憋不住問道:“這跟咱們糖行有什麽關系?”

這等大事,誰人不知?兩個月前韓相公向天子進言,說要開邊開港,雖然朝中也爭執了些時日,但是天子急需充盈國庫,這事還是漸漸定了下來,要先在遼國邊境開一個新榷場。這裏面牽扯的東西可就多了,不知多少公卿、豪商的眼睛盯著呢。他們這些制糖的,雖然不窮,但向來不是對遼出口的大宗貨物,這事跟他們又有什麽關系?

“怎麽無關?”楊老呵呵一笑,“茶都能成為兩國貿易大宗,糖又如何不能?只是以往,還要與人相爭。現如今有了新塘,就大大不同了。”

在場就沒有一個笨人。糖這東西,雖說不是生活必須,但越是豪富,越愛吃糖。可惜這玩意別國也產,特別是天竺,糖價比福建還便宜些。因此就算是馬儉這樣的大糖商,也沒法把糖銷往海外。至於遼國、西夏,用飴糖和蜜更多,也就能買賣糖霜。石蜜這樣的貨物,也是難銷。

但是韓家的兩種新糖,特別是白霜,就不同了。那雪白的顏色,清冽的口感,要勝過普通石蜜,價格也並沒有貴到哪裏,還比糖霜更好運輸儲存。若是能做買賣,大有可為啊!

然而明知如此,在座諸人卻也不敢胡言了。因為帶來這消息的人,也姓韓,韓相公那個韓!

韓邈見眾人神色,微微一笑:“正如楊公所言,這次開的新榷,特批了白糖一樣。將來不止邊榷,市舶司也可販售諸色糖品,稅亦不高。韓相公有意看看這白糖的行市,暫不禁榷,只盼能多收回些商稅。”

糖向來是不禁榷的,只因根本就不好賣到別國。然而白糖,又豈能跟其他糖能比的?如果真不禁榷,還不提稅,那不是送上門的買賣嗎?

可是現如今,全天下只有韓邈知道如何煉制新糖。只憑他一個小小蔗園,怎能吞下這潑天的富貴?

眾人心中立刻火熱了起來。馬儉一掃之前的鄙夷,搓著手,惦著那張馬臉,賠笑道:“咱們糖行成立時日太短,最缺的便是英才。似韓賢弟這般德行兼備,聰明過人的大才,當在糖行占一席之地才好!”

“可不是嘛。老夫雖是個賣飴糖的,卻也知新白糖遠勝我這老白糖。反正甘蔗這東西,隨便往地裏一插就能長,是該多種些更好。”田胖子也笑呵呵的跟了一句,引來了馬儉的怒視。

還有人高聲道:“若是白糖能賣,韓郎便是吾等恩人。吾等定然馬首是瞻!”

這話都有推他當下任“行頭”的意思了,卻引來了不少人附和。單單一個白糖,倒還不至於如此。但是對能替韓相公傳話,參與開邊榷這等大事的人物。區區一個糖行,又算什麽?

韓琦可是在相位上牢牢坐了九年,歷任三朝的元老重臣。雖說不知此次卸任山陵使後,會不會繼續當宰相,但是接連推英宗父子登基的功勞,新官家豈能忘懷?就算不在中樞,也不容旁人小覷。更別說,新帝登基,韓相公就開始推動設邊榷、開新港的事宜,說不定真能連任?

韓邈有這樣的背景,如此的能耐,當個糖行的行頭,又算什麽?

面對眾人熱切的鼓噪,韓邈謙遜笑笑:“小子才疏,還要仰仗諸位前輩和楊公提攜。這白糖推行天下,自也要眾人齊心方可。”

話一出口,就引得一片轟然叫好。楊老也頷首撫須:“老朽薦韓郎入席,各位可還有異議?”

“哪會異議?!”“楊公慧眼識英才啊!”“這等大才,當有一席之地!”

加入行會,和在行會有一席之地,可是大不相同。大行會裏議事的席位,向來不超過兩手之數。糖行也不過六位巨富,聯手操控東京糖市。而韓邈的身家,比之座上六位,可是大大遜色。能入席,就代表著他在東京,乃至天下糖市,有了發言的資格。

有了眾人首肯,楊老立刻命人端來香案,擺上血牲,引韓邈立誓、記名。一套煩瑣儀式下來,堂上六把椅子旁,添了一把新椅。

然而韓邈卻不急著落座,對上那些迫不及待的目光,他微微一笑:“我領了匠人前來,各位可要親眼看看,如何制白糖?”

眾人轟然叫好,哪還能坐得住?立刻跟著韓邈,一起到了外面院子裏。不知花了多少錢修起的庭院,此刻已有人支起了大鍋,熬煮蔗漿,卻沒一人嫌這場面煞風景,只都看得全神貫註。

因是提前準備的,不多時,漿液就熬成。立刻有人取來了一個盛著白土的竹筐,把鍋中糖漿緩緩倒入。倒進去的明明還是深色漿汁,然而隨著濁液淅瀝滴落,最後露出的,卻是清澈糖色。

馬儉不由叫道:“那白土是何物?!”

“乃是燒瓷用的瓷土,不過需的老練匠人測過,才知能不能用。”韓邈含笑答道。

竟然是瓷土!誰能想到,燒瓷的東西,竟也能讓糖變白!馬儉看得目不轉睛,待那幾個匠人又在缸中投入鴨卵清時,他忍不住又道:“這成本,怕是不便宜啊。”

瓷土就要花錢,這鴨卵,亦是一筆開銷。可是韓家的白糖,只比石蜜貴上三文,利潤似乎不高啊?

韓邈卻待那幾個匠人用笊籬撈出了鍋中最後的雜絮,才笑著答道:“如此的糖漿,在曬幾天就能成砂。用此法,七日能出白糖。再以白糖漿凝冰糖,不過十五日時間。”

“嘶!”馬儉倒吸一口涼氣,“當真十五日可成?!”

他家的糖霜,須得半年才能結出,而且品質好壞,得看天時。熬上半年,只能結出一缸碎渣也不是沒有。但是這冰糖,只花十五日就能穩定出產,價格卻賣得比團枝糖霜還要貴些。這利潤得有多少?別說是冰糖了,光是白糖七日可成,就是個大有可圖的買賣。雖不知韓邈是否還私藏了些東西,但只給出的這兩樣,就足以讓人賺來金山銀山!

得開辟蔗園,多產甘蔗了!

在場所有人,心中都浮起了如此念頭。還是馬儉最先回神,哈哈笑道:“只這法子,就能讓我家蔗園盈利翻倍了。走走走,樊樓吃酒去!今日咱哥倆不醉不歸!”

眾人哄笑:“同去!同去!”

有了這生財之道,白糖之利,還真是難以估量。偏偏韓相公說了,暫不禁榷。若是走邊榷海貿,又要換來何等的富貴呢?

這大好錢路,值得痛飲一杯!

當然,更多人心頭也浮起了念頭。雖說韓邈有韓相公做靠山,並不怵那宗正寺,但是能幫一把,還是要幫嘛。這等安安穩穩賣人情的時候,不去才是傻子呢!

在東京經商,哪家巨富家裏沒個縣主?尚縣主不過五千貫而已,更有錢的,尚個郡主也不是不行。而這層層攀附上的“皇親”,一旦使喚起來,對付別家衙門可能力有未逮,對付宗正寺卻正正合適!

還未到下午,就有人匆匆趕到了韓家調味鋪,對仍舊端坐大堂,鎖了店門的差役附耳說了些什麽。

那差役臉色一變,“蹭”的從座上跳了起來。對面站著的掌櫃,依舊賠笑:“官爺可是坐的累了?要不要小老兒陪官爺到外面腳店歇歇?”

“不必……”那差役自牙縫裏擠出兩字,卻也不敢放肆。憋了半晌,只大聲對身邊人道,“我們走!”

眾人不明所以,卻也不敢怠慢,跟著那差役急匆匆出了大門。後面掌櫃依舊面帶笑容,殷切道:“官爺慢走,下次再來吃茶啊……”

誰他娘的還敢再來啊?那差役充耳不聞,走得倒是更快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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